作者xereo (老鳳)
看板marvel
標題[創作] 佳餚 - 3 - 界線
時間Wed Mar 13 00:20:40 2024
9月16日 天晴。國道上。
即使是九月的天氣仍然像夏天一樣,因此我將冷氣空調打開,實際上是為了掩飾我,因為
聽到「陶子寧」這三個字,開始顯露脆弱的窘境。我曉得連先生看在眼裡,但他只是輕鬆
地哼著歌,像是在等待我的回應。
我也擅長調查他人,所以才能領會這份恐懼。那個高中時代的我們還不存在普及的網路,
剩下能夠調查到的蛛絲馬跡就得靠實地調查了,無論人事時地物都得靠人力進行。然而我
跟陶子寧之間的關係在他人眼裡只是毫不相干的平行線而已,這使得調查起來更加困難。
唯一能夠知悉細節的,只剩那個少女了嗎?
那個被我陷害而簽下自白書的女孩?
然而,此時此刻的我,翻遍了腦海中的所有角落,
仍然想不出任何名字。
如同燐光閃過腦海的只有她的瀏海,
放在教室課桌上的自白書,
以及她那令我因為罪惡感而無法承受的真誠擁抱。
「怎麼啦,妳臉色很差哦。」小連轉頭看我。
「有嗎?」少女模糊的面容消失了,我心虛地說。
「妳是不是在想我怎麼會知道那男孩的名字,對不對?」他問。
「我只是好奇竟然有人可以查得到。」雖然顯得嘴硬,但實際我是在掩飾逐漸顛簸的心。
「好吧,我的工作可不是要嚇妳。」他對我投以一個誠懇的笑容:「實際上我只是想瞭解
妳。」
「為什麼?」
「原本我以為妳就會打退堂鼓了。沒想到就接到徐胖子的電話了。」
「我可沒你想像那樣脆弱。」
「妳的防衛心很重哦,我可沒說妳脆弱。」他善於剖析別人的話語,應該是說我不知不覺
掉到他的陷阱。先以不合理的劇本說法把我的情緒帶起來,又以陶子寧作為情緒放大扭,
讓我一時之間可沒有冷靜的心態面對他的話術,順便用一些名詞帶風向,只要露出越多破
綻就會有排山倒海的問題席捲而來吧。
「我們之間的瞭解對這次採訪來說很重要嗎?」我問。我得重新定義這傢伙。
「當然。」
「那這樣就不太公平了。」我假裝以一種淘氣的口吻回應。
「哦?」
「比起我,你才是更讓人無法瞭解吧?穿著全身訂製衣服的傢伙,連難以修改的手錶光動
能鏡面也經過設計了。這種人怎麼樣推測也不是一般人呢。」當我說完時,他露出讚嘆的
眼神,我卻因為這樣的眼神感到有些沾沾自喜。
「真是厲害,能看出手錶有問題的人真的很少。」
「所以。真正要先坦承的是你吧。即便到現在,對於你的資料,我可是一無所知。」我將
尾句的四個字念的鏗鏘有力。
「不過,柴小姐。妳可能誤會我們在工作上的重大差異。」他話鋒一轉,就像一把刀刃生
硬地打在我的耳根上。
「哦?」由於我可以專注開車的關係,我可以避免直接接觸他的眼神。
「原則上,只要我不讓妳抵達目的地。妳說什麼也沒辦法找到妳想要的『新聞』喔。」他
擅長地讓語調最後上揚,就像是甩了一記長桿,等待大魚上網。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因為情緒關係,不自覺地把油門提上去。
「我怕妳真的誤會這是一場遠足。」他用像是對小朋友的語氣對我說話。
「真是抱歉,難道我表現地讓你覺得像是開玩笑嗎?」
「畢竟妳面對的不是過去妳曾經接觸過的傢伙。說自己有決心這種事情是不可能說服他人
的。就像是妳得要說服我,什麼動力讓妳想要前往這地方?」善於激怒他人的傢伙,專家
級的傢伙,他簡直要我剖開我不想與他人分享的那一塊瘡疤。如果連陶子寧都查得到資料
,自然也查得到『那份資料』吧?既然他選擇不說,就是逼我得活生生地在他面前承認。
「哼……」我頓時語塞,思考要怎麼說出那件事。
「總有什麼事情,會讓妳下定決心的吧?這種表面看起來荒誕又充滿滑稽的探險訪查,可
不是一般作家、記者、媒體想要寫的故事呢。」
「好了。夠了。你就是非得我自己要說出來吧?」我投降,我不想再被他一直玩弄。
「太好了。這會是我們的第一步呢。只要走到第一百步,就可以騙過那些魔鬼的眼光了。
」他的話就像是嘩眾取寵的童話故事,無論是名詞還是形容詞都是,但擺在他的臉上,就
像是威力強大的毒藥。
「三年前,我被迫撤下一篇重要報導。」要在外人面前說出來,需要強大決心。
那是一記像是被重槌震碎的記憶。
過去,隨機殺人事件總會偶發性地發生。由於社會與法律結構關係,殺人不太需要負上過
多的責任,所謂紙上正義只是在比較雙方的銀彈庫存量。最先倒下的人,只是沒錢雇用到
手腕十足的律師而已。只要加以脫罪與適時地保持精神異常,那麼要在這裡,含淚地重新
活過,簡直比大學畢業還要簡單。
然而三年前的那場事件,
雖然在世人眼前沒有留下足夠激盪的回聲,
但在我心中卻是激起狂濤海浪。
過去一部電影的橋段成為了他的靈感來源。
電影裡頭隨機殺人的狙擊手,一共殺了六個人,
警方在辦案過程中難以從這六個人中間獲得關連資訊。
實際上這就像是模糊焦點的騙術一樣。
六個人裡頭只有一個人是目標,
剩餘的五個人只是陪葬身軀。
他如法炮製地這麼做。
只是比起電影,
他多做了一個躍進。
將自己也化為被害者。
當兇手第一時間成為屍體,
那麼也宣告這起事件最終的注定結局。
只要警方能力越是強大,
那麼就會陷得越深。
如同掙脫不開的勾網,
咬著越是掙脫的腳踝,
讓傷痕越刺越深。
實際上最終這場案件也成為無疾而終的懸案,
案子的文件資料被永遠歸檔在某個儲藏櫃中。
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就是他的女友。
而她即使隱約知道這巨大的計畫,
也沒辦法伸出雙手阻止他。
那是她內心的自私戰勝了她的價值觀,
她只是默默地看著他走向那個華麗的終點。
雖然悔恨地大哭,但內心某個小角落仍然為自己的男友感到驕傲,
那份驕傲是目標人物終於離開了這個世界。
偉大的人讓更多人從現實地獄重回了光明,
包括她自己也能邁向光明。
一開始的瞬間,她以為時間可以撫平創傷,
只要讓時間輕輕地流過,就能將恐懼與回憶成為平淡的風。
然而她卻忘記罪惡感是唯一不受時間掌控的因子,
它只存在於你的潛意識中。
只要小小的漣漪,
就能化身成煉獄的低語怒火,
不停灼燒你那心靈底處的脆弱真皮。
燒啊燒。
燒啊燒。
燒啊燒。
最後你抵抗不住來自凝視鏡子,
看著自己那灼灼的目光與耳語。
她將完整的故事寫了出來。
無論文體、長短、刊登何處,
她只能透過說出真相,
才能凍結那份不停灼燒的罪惡感。
可惜,這種事情不可能攤在太陽下。
簡潔扼要的真相,被號以封殺之名號。
其實她在撰寫以前,也知道這一點。
那是因為死去的目標人物,
就是這個圈子中的靈魂核心。
一旦真相真的流落於凡間,
那更多可笑的後續蝴蝶效應會帶來爆炸性的毀滅。
有這麼一瞬間,她想認真地對抗世界。
她以為她不會再更邪惡。
她要世人真的知道,那傢伙死的真實意義。
只要說出來,只要說出來就好。
這群在凡間把新聞節目當作綜藝節目看的人們,
並沒有看見更為沈重的畫面,
並沒有發覺更為荒誕的細節。
只要說出來就好。
哪怕只是一點點。
她以為她做得到。
最後她不得不相信人性本惡。
為了那微薄的生活權利,
不願看到自己建立的王國而倒下。
那篇文章最後成為了碎紙機的刀下亡魂,
電子文件也在多數暴力面前進入名為格式化的棺材中。
她倒在暴力集團所建立的血泊之中,
忍受著更多凌辱與痛苦,
無論是身上充滿腥味的液體還是嘴中的血液,
在一陣軟禁之後,
她不再是那個她。
過去的她也已經死了。
因此,每次她打開車庫的時候,
總是要避免自己想起那些恐怖嘴臉的男人。
用刑三部曲嗎?
令人想死的凌辱、
給予甜頭的微小美好、
保持沈默地過活。
在那種身心都在死亡邊緣過來的她,
比起荒誕的故事而言,
她更相信真實的荒誕令人更加不可置信。
「妳很勇敢。」他避免去欣賞我臉上的哭痕:「即便是如何閱讀,還是比不起當事者所講
的故事呢。」
「媽的。」
「只是因為那份想要揭發真相的心嗎?」他納悶地問:「光是如此,真有辦法讓妳想這樣
做嗎?」
「我不知道。」這一次我是真的不知道。當徐胖子丟給我這份訊息的時候,我就感受到內
心那躍躍欲試的衝勁。但真的讓我下定決心的是坐在我身旁的傢伙,如果連這種像是怪物
的傢伙都懼怕的地方,那肯定是有什麼驚天動地的真相。
「實際上我現在還在確認妳的決心呢。」他認真地說。
「什麼意思?」我帶著哭腔問。
「只要有百分之一的那種『算了』的感覺。最好還是打道回府吧。」
「你看不起我的意思嗎?」
「不。反而是我怕妳『太看得起我們』。」
「到底是有多危險?」我真的無法理解。他光是要確認我的決心,還要我自揭瘡疤給他看
。即使到現在,他還是對我保持懷疑嗎?」
「我並不想危言聳聽。但我這個人很尊重『某一條線』。」
「某一條線?」非常奇怪的名詞,我想。
「只要跨過那條線,妳要瞭解妳就沒辦法回頭了。無論之後妳多麼後悔都沒有用。」
「那我們現在在哪?」我苦笑。
「還沒,還沒跨過去。」他認真地看著我。
「要怎樣才跨得過去?」
「這取決於妳。」他輕輕地將手放在我的右手上,我以為這是一種新型告白模式,但仔細
一瞥才發現他掌心握著一張紙條。
「這是什麼?」
「要是拿了就是開始行動了。」
「你應該還有話沒說完吧。」當他說完的時候,我仍然感覺有什麼話在他嘴巴裡打轉。
「是啊。我在思考要怎麼提醒妳。」
「還需要提醒什麼?」我反手準備拾起他掌心中的紙條,但他用手把我的手抓住了。
「別這麼急。」
「你到底想說什麼?」
「記得別把我寫進書裡。」
「什麼?」
「千萬別這麼做。」
「你看起來不像是這麼低調的人。」我笑著用餘光看著他的雙眼。
「我是認真的喔。妳應該不想死在我手上吧。」
那一刻,我感受自己周遭的溫度近乎凝結。
原本還是調皮口吻的他,
就像是流洩出另外一個人格一樣,
冷峻的眼光讓我不知所措地只能默默回頭注視前方。
這句話如果拿給其他人說,應該只會像是鄉土劇的可笑台詞吧。
但是他唸的方式「不像是演戲」。
那應該是一種語感吧。
是因為過去非常多次威脅他人嗎?
使得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並不像是告誡,反而像是陳述一種事實。
即便是過去,遇到多麼兇狠的傢伙,
還沒聽過這種靜如止水的威脅,
但是蘊含的震懾威力使我久久不能言語。
他將手放開,我的右手不停發抖。
「好啦。上面有一間木屋的導航位置。我們開始幹活吧。」
再次,他又露出燦爛的笑容。
哼著歌,
然後跟我話家常。
我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他,
試圖隱藏在我心上不停翻滾的恐懼。
應該已經過了那條線了吧。
「某一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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