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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3 敬祈
王小七記起了自己的名。
審視起自己的身。
方才那被聲音追擊的記憶瞬間融入他的腦海中,讓他知道在身上爬、往心裡鑽的點滴墨汁
乃是啵啵聲顯化的形象,氣泡落在皮膚時便隨之扭曲變形,形似蠕蟲;那椎心刺骨且黏膩
的痛幾乎能讓一個人發狂,但王小七此刻卻只感覺到平靜。
此刻身陷險境,他仍不沮喪,反而生起了憤怒和同情之心。
同情那位始終活在掙扎的灰色警察。
憤怒躲在幕後那位喪盡天良,以玩弄人心為奇的陰謀家。
平常連線的遊戲中有位角色的大絕招被命名為「匹夫一怒」,使用技能之後提升物理防禦
和魔法防禦,對所有控制技能免疫,血量越低的時候開啟效果就越好;因為這個技能特效
與音效都十分霸氣的緣故,無論是誰選到這隻角色,在開啟大絕招的時候總是要跟著喊上
一句「匹夫一怒」!
某次小老闆陪玩的時候剛好聽到,便順手接了一句血濺三尺,隨後又吐槽說這句話原典並
非如此,是從什麼戰國策出來,是什麼布衣之怒流血五步之類,差點讓王小七當場陷入昏
厥狀態。
他記住了那句話。
──匹夫一怒,血濺三尺。
不管錯了多少,但這聽起來真是熱血啊。
掙扎許久之後決定拯救白小姐的警察先生,是匹夫嗎?
我,王小七,亦是匹夫嗎?
發出啵啵聲的黑色小蟲在王小七的耳朵裡肆意妄為,泡泡碎裂的聲音大到讓人快要無法站
立,不停地在腦殼裡擴張迴響,即使性情再堅毅不屈的人也沒辦法承受這份混亂的痛楚。
但王小七只是雙手合十。
他的姿勢有些怪異,有些彆扭,耳朵的傷口更讓他無法保持平衡。
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痛苦,單膝跪地,支手撐地。
但下一刻,像是接觸到地面這件事重新讓他找到距離基準位置似地,另一腳的膝蓋也跪了
下去。
他手心朝下,額頭以幾不可見的幅度抬起,而後重重叩首於地。
一跪,三叩首。
「弟子王小七,今年二十歲,家住基隆暖暖,今日……今日在此敬拜關聖帝君,求解心中
釋疑。」
問那巡警為何冤死。
問那兇手為何未有所終。
……問己行義舉十餘年,為何此刻只能憤怒無力。
王小七每問一句,背上的墨線便逐漸浮現,就像是如當初刺下恩主公聖像時想要讓自己時
刻銘記一樣,一筆一針去刺去畫,墨韻如飛,就像是以他的血作為燃料,那威嚴而古板的
關公聖像逐漸清晰可見。
就在他的刺青第二次被繪製完成的那一刻,所有的黑墨氣泡都被驅逐而出。
光芒大盛。
他口中的禱詞不知不覺中也已為之一變。
──乃是今日在此敬祈恩主公上吾身。
他總是看著哥哥的背影。
王小七並不比王阿全大多少,但無論是幾秒幾分幾小時幾日幾月,弟弟便始終是弟弟,而
哥哥也永遠都是哥哥,對於傳承悠久注重宗族之法、隱隱有比拚之心的兩間地方宮廟更是
如此。
所有人只記得王家的長孫,以及他身邊的跟屁蟲。
如果今天兩個人歲數差距夠大那便也罷,畢竟小的往往總是更招人疼;可偏偏年歲太過相
近,導致兩個人幾乎在差不多的時間開始爬行開始走路,開始喊阿公阿嬤、開始喊阿爸阿
媽。
在這樣的前提之下天生乖巧懂事的王小七當然更受重視。
王阿全時常不解,不解堂哥的道德與自律是如何養成的,明明鄉下小地方天然盛產各種走
向歧路的八加九,他卻成熟穩重到把同輩的好友正確地往「神明的孩子」養成。
王小七並不是那種成天想著做大事的人──他是不會做錯事的人。這點和小老闆頗為相似
,兩個人處世風格都頗為一絲不苟,甚至可說是有些古板,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兩個人同時
掏出隨身煙灰缸的畫面讓王阿全錯愕許久。
就像他們分別繼承的兩間便利商店一樣。
小七擔任店長的那間品牌效益早已溢出,每季不需要多少宣傳與經營,本地人或是遊客都
認那個牌子;而自己手上這間儘管每年都在努力求新求變,卻終究是大多數人心中的第二
選擇。
王小七扮演著完美的哥哥長大,而自己看起來跳脫,卻始終跟著阿兄的腳步;即使刻意選
擇了不同種類的機車不同風格的刺青進而針鋒相對,實際上也只是單方面的鬧劇。
他忌妒,但又怕被丟下。
打碎這個默契的,是前段時間,遭遇到裂嘴女的那次。
和從頭到尾可能都不太清楚狀況的阿兄不同,自己當初可是拚了命周旋到最後一刻,然而
最後拯救他們的,除了小老闆贈與的護符之外,還有王小七背上刺青的神異。
──他難以心虔。
因為是哥哥,所以事事快我一步?
因為是哥哥,所以就活得那麼標準無錯?
……因為是哥哥,所以天生就更親近神明嗎?
儘管王小七在那之後沒有弄懂這份力量該如何使用、儘管在頻繁地巡邏後兩人的天生靈感
都為之增長,能進行基本的驅趕和引導……可阿全的心中始終無法忘懷,關二爺化血為瞳
,睜眼時那股令人想跪伏的異象。
可以成為那樣的超級英雄,真羨慕啊。
……如果是由自己保護阿兄,那該有多好?
他總是只留給家人一道背影。
白長壽不知道什麼父權社會,不知道什麼沙文主義,他只知道身為一個男人就應該要疼老
婆顧小孩,給她們一個溫暖的家;出去應酬不算什麼,開著車在大太陽底下跑業務也很合
理,雖然留給她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但這個家不是變得越來越大了嗎?
──鏡頭裡的白玉欣笑容卻越來越少。
他太忙了。
忙到沒注意到女兒神情的轉變,沒注意到自己耳鬢虛白的年華,沒注意到自己蓋了一個沒
有人想要回去的大房子。
他催眠自己麻痺自己,告訴自己只要忙完這段,就能空出時間陪著女兒到她想去的地方了
,對吧?
當公司的一小角出現異樣的時候他並沒有想太多,多年的商場征伐讓他早已習慣來自友商
的明槍暗箭,儘管這次更加猛烈,但在白長壽眼中只要找對合適的方法,所有事情都能夠
妥善解決。
可當事情牽涉到女兒的安危的時候,那又另當別論了。
白長壽沒有任何一絲猶豫,捨下自己多年的積累,選擇白玉欣。
──但就連這份果決,也在對方的計算之中。
如果能夠將男人心中惡的一面挖出來那當然很好,這種不停在天秤中尋求人性平衡的畫面
能結出最惡最美的果,那份甘甜無論多少年也依舊美味;若是白長壽實在無趣也無所謂,
人都死了,怎麼利用這份死亡還不是他說了算?
瀕臨崩潰的少女如果知道父親依舊選擇了事業,會不會徹底瘋掉?
令人期待,令人亢奮。
而更有趣的是……當特異成陣之時,附近所有漂流的冤魂便會往此處流動,屆時父親的執
念與殘破的少女相見,又會是何等可喜的場面?
白長壽的理智被滔天的恨意淹沒。
留存的,只剩一點初心。
他要保護自己的女兒。
作為王阿全選擇的「角色」,白長壽是特殊的,他既是幕後黑手的旗子,也是白玉欣在意
識崩潰之時第二恨的對象……他被保留了一點意識,能夠去恨、能夠在新人進入「副本」
的時候,反覆感受死亡的痛楚與痛苦。
在這樣的反覆沖刷之下,白長壽最深處的那點執念終於裸露出來。
他雙瞳皆墨,看向此刻已破破爛爛的王阿全。
不知道他在怨恨惋嘆什麼,只認出那未完的手勢及動作代表著什麼意義。
他替他跪了下去。
他替他口誦訴願。
他把自己僅存的一點意識,拚盡全力,往那黑色蠕蟲狠狠撞去。
黑色的墨汁已經從上而下灌澆滿溢,一點一點吞噬眼前的軀體……
這一擊毫無作用,就像一滴水撞進一汪墨池那樣,只濺起一點水花;但就是在那一瞬,覆
滿王阿全背部的墨汁被那微小的力量穿透,圖案顯現。
哥哥的背影,和白長壽的背影,莫名重疊在一起。
「弟子……今……」
──弟子今日,乃是在此祈願,願兄長平安順遂。
王阿全嗚咽著,他忘了自己的名,忘了自己的來歷,但仍舊輕聲祝禱。
背上的刺青發出過於亮眼的霓虹光芒,逐漸逼退黑色墨汁的侵蝕。
阿全背負著的那座關聖帝君,於此刻──
點睛,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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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種程度的比想像中難寫,下一章要寫個新的戰鬥體系大概也很困難。
……雖然也有可能因為一直吐槽所以寫得很順利?
但從個人角度來說真的很喜歡這兩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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